古人云：有艺在身，不愁吃穿；身若无艺，全靠貌相。牛刀既无艺也无相，可他在方圆几十里天天吃香喝辣，还时不时有礼物或额外收益，凭的是一只手！
第一次听人议论牛刀，觉得很好笑，还有人叫这么奇葩的名字。当时好像是在说一桩牲畜交易的事，多少人都未能撮合成的买卖，眼看就要黄了，请来牛刀，三下五除二分分钟便搞定。结果卖方给牛刀买了一双反帽皮鞋作为回报，买方请他下了馆子。至于是什么样的买卖及买卖是怎么做成的对我无丝毫的诱惑，只觉得此人的父母怎么会给孩子起名牛刀！牛刀长什么样我没见过，杀猪刀我倒是知道，明晃晃的，想起就会让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栗。估计牛刀和杀猪刀长得也差不多吧，都是夺命之物，长相也好看不到那里去。用凶器作人名，在觉得好笑的同时，更多的是感到瘆得慌。
我们村周围有四大原，东有职田原、西为张洪原、南是土桥原、北曰太峪原。每个原上两乡一镇，镇为集市，分别为二五八、三六九、一四七日。凡是赶集回来的人无不谈及牛刀，也就是说此人天天有进帐。虽说此人与我同村，可不在一个小队，知其名而对不上人。从众多谈论者的表情和言语中，我听到和看到的除了羡慕更多的是嫉妒，有人甚至咬牙切齿的骂道：狗日的牛刀，今天下了馆子不说，又弄了件新衣服，老天爷这孙子太不公平了，为什么专给那狗日的一双吃四方的手。一起的人还会火上浇油地劝解：你先人坟上长的是草，牛刀先人坟上长的是树，这都是命，不认不行，你再骂草也变不成树。在众多羡慕嫉妒恨的报怨声中，牛刀在我心中完全一个巨人形象，身高八尺、额宽脸红、神淡面冷、走路生风、威风凛然，如同水浒中的武松、三国里的关云长，让我顿生仰慕与敬佩，急切盼观其尊容。
学校新盖了教室，上学期从师专分来的教数学兼总务主任的刘老师，让我回家取来母亲裁衣用的皮尺和几个拉来架子车的高年级同学一起，跟他去邻村买做课桌的木板。校长要过我手中两厘米宽三米长的新软尺看了看还回给我后对总务主任说：还是给大队支书说一声，让他派牛刀去帮学校买吧。总务主任从我手中夺过软尺在空中抖擞着说：国际公认的标准米尺，难道没有牛刀的拃精准？校长哼笑了下说：不是一回事，完事后给他买两盒烟。总务主任还想争辩校长却转身离去，当即场面十分尴尬。
到大队部向支书说明来意，他看了下挂在墙上用拴了绳的小夹子夹着的日历捞着头有些为难的像是自言又像是在问大伙说：今天是张洪集，牛刀的腿比马腿还长，就是不知道这会他赶集走了没有？没走，我回家拉车子时我二爸还帮我给车轱辘打气哩。一起来大队部的同学中有人喊道。支书一挥手说：你赶紧的回去叫你二爸到大队来，就说我让他跟你们老师去给学校买木板，完事我给你们生产队长说，给他记全工。看见比我高一级的李俊东应声跑出了大队院子，我一下子懵圈了。李俊东的二爸我见过，此人身高不足五尺，头宽尖嘴，走路两脚外撇，虽说穿着还算整洁，可他怎么也与我心中的牛刀联系不在一起。我小声问和李俊东同年级切两家住得比较相近的一位同学：牛刀是李俊东的二爸？你不知道？那位同学惊讶地看了我半会反问。我……我……我是说俊东姓李，他二爸怎么会姓牛？我仿佛自己做错了什么事似的结巴着说。那位同学嘲笑着向我解释说：你是真傻还是装傻？牛刀是绰号，他二爸原名叫李良恒，因手大指长、拃准、处事公正，再难缠的事只要他出手就像宰牛刀一样分割得干净利索不留后患……
我没心思听同学口若悬河滔滔不绝讲述牛刀的传奇事迹，心中坚信牛刀不是我所知道的那个人，那人是李俊东的亲二爸，牛刀肯定是他的堂二爸。就在我发怔时总务主任不知是想推责还是对校长的安排不满，他一把抓过我手中的软尺展示在支书面前说：我们明明有标准的公尺，可郑校长非得让你再派牛刀一起去，难道尺子没有手准？我看这纯属脱裤子放屁……。支书似乎很不愿听总务主任说话，他不屑一顾地撇了他一眼讥笑着说：鸡不尿尿自有渠道，世间很多事情不是喝二两墨水就能搞得清楚的。
李俊东叫来的还真是我见过的那个与绰号不相称的人，这让我的心里当时就生出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异感觉。此人我也是从集市上知道他是我们村人还是李俊东的二爸。那次我去张洪镇的新华书店买课外书，路过集市上牲畜交易场时，看到李俊东站在一群围着一头牛观看的大人中，便上前央求他跟我一起帮我参谋。他说去可以，得给他二爸说一声。我不知道谁是他的二爸附耳小声问：那个是你二爸？他没有作声只是用下巴上翘着点了下正在拃牛脊梁的人。这时我才发现，此处一片寂静，在场的人目光都聚集在一处——拃牛的那只手。我扫了一下周围人的脸，严肃、庄重、凝神，似乎大家在做法事一样大气都不憨喘的样子，这与吵杂热闹的牲畜交易市场判若冬夏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吓得我怦怦心跳，再不敢开口讲话。再看拃牛的人，个小身瘦，一顶七成新的大草帽下，一张上宽下尖的瓜子脸上，两只弹球般的眼珠聚精会神地盯着自己拃牛的手，那手就像入夏的槐树上受惊的吊线虫一样，一弓一伸快速的顺着牛脊梁从头爬到尾，再从尾爬回牛角中间，接着他提起牛鼻圈将手指伸入牛的口中摸了一阵，抽出手来在牛脖子皮毛最光亮处擦了几下，然后不慌不忙地抬起左手摘下头顶的草帽盖在右手走到离牛最近的一个人身边，那个什么话也没说将自己的手塞到了草帽下，拃牛人眼睛眨巴了几个，那人像被针扎似乎的，面部肌肉抽搐了几下摇了摇头，并没说话。拃牛人把目光从对方脸上移到刚拃完的牛身上扫了一圈再回到原位时，那人立即面带喜悦连连点头后抽出草帽下的手。拃牛人转身走向李俊东身旁的一个人，此人立刻上前去将自己的手塞到草帽下，双方眼神对视几秒后，拃牛人对着满脸笑意的对方点了下头把草帽扣回自己的头上大声喊：两岁九个月秦川犍牛，牙口齐全，毛滑色正，净重八百六十斤，三岁可正式调教，价格二百七十元，买卖成功。在场的人一片惊赞，又人还大呼：老李神了！你看，两岁九个月嘛！主家非得说三岁整。在一片欢雀声中，李俊东过去拉了下拃牛人的衣袖说要同我去书店，那人叮嘱集市上人多不要乱串后，我两拉起手跑出了人群。
一路上总务主任没太多与李俊东的二爸交流，和我们也很少说话。来到了卖板人的家，主人正和一群围坐在自己坑上的人打牌。得知我们的来意，大家都把手中的扑克牌向坑中间一扔，跳下来站在地上有递烟的，有倒水的忙着招呼李俊东的二爸，他们对总务主任和他带来的我们这帮人都视若无睹，仿佛来的只有李俊东的二爸一人。
寒暄过后，在主人的引导下，所有人齐动手从一间磨房里把解好的板子搬出来顺着院墙栽起排开。总务主任要过我手中的软尺边量边问主家道：你说吧，是按尺卖呢还是按立方卖？主家点了根烟右脸抽搐着深吸了口说：按规矩来。总务主任量完木板后说：我昨天去了太峪集市上，像你这样的板子最多三块四一米。这样吧，一口价，我多给你点，三块五一米。我惊讶的差点喊出声来，老师你怎么说假话！我见你昨天一直在学校呀，什么时候去了太峪集上呢？太峪离我们村有好几十里，就是骑自行车来回差不多是一小整天。在场的无一人接话，我想他们肯定是看出了他在说谎。总务主任以为大伙没听懂自己的话，解释说：一米是三尺，换算下来一尺投一块一毛六分，我这人做事向来喜欢干脆，一尺给你加到整数一块二，这样一米就是三块六角，比集市上高出两角钱不说，还省去了你费力劳神。你家的板子铺展开一共是十九米，合计是六十八块八毛，学校吃点亏给你六十九块怎么样？不管总务主任如何报怨主家沾了多大光，在场的人像吃哑巴药样，就是无人发声，急得他一遍遍地问主家同不同意。主家被逼急了，他把口中的烟蒂吐在地上狠狠地踩着说：不是这么个理。总务主任不知是气还是急，或者说是羞愧得脸像油画调色板样怒吼着问：那你说，一米多钱打算卖？李俊东的二爸伸手拦了下总务主任后，他开始拃院中的木板。此事我才看清楚，他的手确实与众不同，手与体是有比例的，可他的手显然与他的体貌身高不成比例，大出了很多！在他拃木板时，我仿佛看到的是一只小河虾用两只大螯飞快的爬行在木板上，只一遍，然后他信心满满地回来对主家说：秋木板、椿木板长四整一豁拃；桐木板和柳木板长六整拃，头道表皮板按一跪拃、二道表皮按豁拃算，柳木板和秋木板有几块整板疤大，我按豁拃算了，你看这样行不？说着他甩了甩衣袖走向主家，主家也拉下衣袖与他的对接起来，两人的手在衣袖内像钻进老鼠样蠕动了一阵后，分别又向之前一起打牌的几个人一同样动作一番后，在场的大人除总务主任外频频点头，齐呼合适。李俊东的二爸把总务主任拉到一旁叽咕几句后站回在大伙中间，像我在牲畜市场见到他一样高呼：秋木板十七整一豁（虎）拃；椿木板九整一跪拃；桐木板十四整两跪一豁拃；柳木板十二整两豁拃，总价六十二块一角，买卖成功。
看到主家眉开眼笑的开心劲，我当时就傻眼了。总务主任给主家六十九块他不卖，李俊东的二爸喊出了六十二块一角，主家和在之前与他打牌的人个个高兴得嘴都合不拢！这群人是不是脑子坏掉了，相差六块九毛钱哩，这可不是个小数目！
大伙装车时，总务主任让我去商店买了两盒烟给李俊东的二爸，他坚决不要，说学校是教书育人的圣堂，能为圣堂做事也是积德行善，不能沾光。主家要留他吃饭，他只包了相送的两片旱烟叶便又赶集去了。我还是打消不了心中的疑虑问李俊东道：你二爸是不是传说中的牛刀？李俊东很自豪地回答：那还用问！我二爸的手比牛刀残火多了，不管是死物还是活物，只要我二爸上手一拃，比你手中这洋尺子准确多了。我还是不解的问：他刚喊的豁拃、跪拃是啥意思？李俊东瞪了我半天比划着解释说：大拇指与中指伸开为一整拃；大拇指与食指展开为一豁拃；大拇指与拳在一起的食指为一跪拃。我二爸的一整拃是一整尺，一豁拃是八寸，一跪拃是五寸，准得很。我摇着头说:可我还是不明白，像木板这样用克度计量的用拃一样准确我信，用重量计量的活物用拃怎么会准呢？李俊东拍了我一把掌很藐视地说：外行了吧？你没听见支书咋说！鸡不尿尿自有渠道。我二爸神着哩，他有自己的办法，比如猪把脖子羊卡腰，骡马看口再拃飘，从来就没失手过。
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在我的生活中凡是涉及到重量和尺度的事，我准会想起牛刀来。如今已经发展到了电子称与极光尺时代，可听说牛刀还凭借一双与群不同的手在几个集市上天天吃香喝辣。
第五建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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